应忆航
多年前，在曾宪瑞先生主编的《2001中国年度最佳歌词》一书中，读到王成槃的一首词作《捣衣女郎》，这是我对他最早的接触和阅读印象：
把岁月捣成幸福的时光，一声声清脆地歌唱，白花花的泡沫轻轻地漂去，粉嫩嫩的手儿巧巧地忙。/把岁月捣成幸福的时光，一声声轻快地歌唱，碧绿绿的水波轻轻地回旋，洁白白的浪花在脚边开放。
把岁月捣成幸福的时光，一声声欢乐地歌唱，黑乎乎的头发长长地七七，甜蜜蜜的笑容美美地荡漾。/把岁月捣成幸福的时光，一声声美好地歌唱，清粼粼的河水静静地流淌，笑盈盈的幸福永驻故乡。
在四小节简约的歌词中，徐徐展开的场景和细节、复沓的句式、叠词的妙用、闪现其中的音乐节奏和色彩，有一种亲切的画面感和幸福的暖色调。令我惊叹的还有词作家透过生活的表象，那种还原和再现乡间朴素生活的抒情能力。一个村女在溪边浣洗的普通场景，在他的内心竟衍生出如此美妙的意象和感觉，它呈现了人生恬淡、美丽和朴素的一面，陌生又稔熟，传统又当下，如一掬清澈的流水映照着我们因庸常的世俗奔波而冷漠的心灵。
带着清新的歌唱王成槃走向词坛，在那些年月里他写下大量的歌词和诗歌，接连出版了两本个人词集，确立了自己最初的风格基调，不少词作发表后还被谱曲或演唱。然而，他是一个对本职工作很有责任感的人，并将大量精力投入其中。其后十年来，他的工作几经变动，从中学老师到苍南县民进办、县文化馆，再到苍南县图书馆，其间又被派驻村里担任农村工作指导员，如此丰富的经历无疑大大拓展了他的生活阅历和人生视野，却使他无暇用更多的时间从事自己喜爱的文学创作，虽一直坚持着，也自觉创作上“荒废颇多”。现今，当这册即将出版的《歌飞九天》沉甸甸地搁在我的手上时，我由衷地为他内心对歌词的那份坚守而感动！
读新词集，给我深刻的印象是他心态的淡定。说实在话，在人心浮躁和物欲横行的背景下，我们真实的内心生活和情感往往被遮蔽，返回纯净的歌唱已变得越来越困难。然而，王成槃那一双审视生活的眼睛，总是透着洁净、真诚和宁静，不为世事的纷繁所扰，不为某些功利性的追逐所困，把心中的爱毫无保留地给了家乡，给了眷恋着的那一脉脉山水、一簇簇浪花。
他依然专注于地域里的家乡，在浙闽交界处的苍南县，这一片山水绵亘、海天相交的、有着浓郁又神秘文化气息的土地上，如一个痴情的吟唱者，将那一种源自内心的感动凝于笔端，跃然纸上。如《海边人家》、《摇竹来，让你猜》、《碗窑的传说》、《五月的白玉兰》、《玉苍山上红杜鹃》、《打开你的眼睛》、《永远不输的家园》、《月亮村》、《蒲城是铜，蒲城是铁》，尤其是组歌《渔寮风情》、《五凤茶香》等，都是比较优秀的篇什。这里有对大海的深情抒怀，有对历史与文化的追记，有对风物人情的热情讴歌，有对秀山丽水的浪漫吟唱，也有从民歌中汲取诸多的意象元素并赋予新意，尤其是词作中有关渔寮、乡村的生动又鲜亮的记忆，让人找回一份沉潜于喧嚷之中的美好心境，有一种别样的亲切。
与此对应的是他在艺术表达上的真切，没有花俏的语言和虚浮的东西，不像现今有的词作家一味着迷于修辞和玩弄意象，刻意追求所谓的深邃主题。在心灵的召唤下，在相对单纯里追求丰富，在繁复事物中提取真诚，让笔触回到纯净之中，感受自然和生活萌发的原生魅力和蓬勃气息，在给人以审美愉悦的同时，也让心为之感动。如《海边人家》起句是：“我们的家就在大海边，探出一只脚就踩到海面……，我们的家就在大海边，伸出一只手就碰到蓝天”，新颖别致，充满想象力的美；《海上的一天》则以跳跃式的述说和层层推进，使歌词拥有更深的思想内涵和张力；《玉苍山上红杜鹃》写道：“上一朵下一朵朵朵惹你爱，你温存浪漫的人儿就是红杜鹃”，不再满足于一般性的平面化景物写实，而是将指向深入到人的意绪空间和情感世界；《欢聚在渔寮》则将笔下的叙述场景表现得温暖动人、物我两忘，句子推进之间律动着音乐的节奏和旋律感。再读他的《浙闽山海情》：
要问浙闽大地水多长，请你看大山伸出的臂膀！要问浙闽大地情多深，请你用大海涛声来丈量！/大山的那边是大海，大海的这边是大山。大海相依大山相连，描绘出一幅幅多彩的梦幻！/阳光的那边是月光，月光的这边是阳光。月光相随阳光相伴，照亮了一道道景色美又甜！/腾飞的苍南福鼎平阳，一衣带水友好来往。兄弟携手姐妹并肩，开创了一个个明天更灿烂！
这是他为2002年“曙光之春·浙闽山海情”两省三地大型文艺晚会写的一首主题歌，大气开阔，形象鲜明，朴素中见深情，准确又生动地表现了主题。从上述系列作品来看，王成槃已初步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艺术个性。
当然，读罢集子我也感到了些许的不足，有的词作切入角度不够新颖，有的似乎过于平实了一些，欠开掘和有效提升；在如何使语言更传神、准确和精致优美上也有待进一步打磨，如上面引用的《捣衣女郎》中的“粉嫩嫩”一词就可以斟酌。如同许多词作家一样，在经过一定时期的写作训练后，王成槃需要在更高层面上寻求“突围”，需要不断突破自己甚至是破茧化蝶的勇气。
这让我想起前不久去世的著名画家吴冠中先生，这位令人崇敬的前辈大师，一生注重艺术的创新，即使在八十岁以后，仍以如火如荼的创作激情在艺术探索的路上寻找突破口，在那些画作上，水墨和油彩已成为他内心情感的汁、思想的火，奔放而遒劲的线条，强烈而跳跃的色彩，都在一一昭示着创造的勃勃生机和活力。他曾说过“艺术上的重复是衰落的标志”。因为创新，永远是推动艺术进步的不变法则。
歌词由于自身特点和音乐性的考虑，这类写作样式很容易陷入“程式化”的思维定势之中，如果词作家缺乏清醒意识和自制力，写作上的轻车熟路往往会变成信马由缰，文本简洁的要求也会陷入到单薄、表面甚至内容苍白，停留在浮泛的体验和简单化的呈现上。对一个有追求的词作家来说，必须对这种“程式化”表现技法和惯性依赖保持警惕，将拥有的生活资源转化为动人的歌词艺术，将生活情景转化为心灵的风景，努力寻找新颖独到的主题、结构、形式、角度和语言传达方式，用真挚的情感去感悟生活、滋润思想、激活想象，笔下的作品就会更加大气淋漓，更加别开生面，更具生活质感和艺术的穿透力，俨然是另一片壮阔的风景。
青山高而望远，白云深而路遥。有着丰富的生活历练，又有多年来的创作实践，尤其是对歌词艺术有一番自己理性思考的王成槃，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新的阅读惊喜！
（作者为浙江省音乐文学学会副会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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